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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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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要飯都不用湊上去,別人看我長得好看,自己把錢送過來!”

“教我要飯的師傅是叫街的,知道什麽叫叫街嗎?看見人就撿石頭砸自己的腦袋,拿刀戳自己的臉,跪下來給他磕頭,保管路過的就算是個鐵公雞,也叫它下出蛋來!”

顧小樓一時語塞,他倒沒這麽不要命的幹過,實在沒法比了。

小白贏了這輪,十分嘚瑟,從口袋裏摸出幾粒剝好的瓜子仁送進小鬼口中,沖他道:“我看你還是叫我大哥吧,錦州也是要打戰的,咱們還得去要飯,憑你的本事怕是要餓死。只要你認我做大哥,以後我要到一口飯一定分你半口,餓不死你。”

“你這麽好心?”顧小樓譏諷地看著他。

小白道:“當然也不是白給的,你不是長得好看麽?我聽說滬城的富婆就喜歡你這樣的小白臉。到時咱們就到滬城去,一個要飯一個賣笑,狠賺他一筆!”

顧小樓擡手就是一顆生菜砸到他臉上,沒好氣道:“少做你的白日夢,我有三鯉,誰跟你去滬城。”

話剛說完,他隨眼一瞥,看見站在門邊的榕樹那裏楞了一下,隨即笑道:“你回來了。”

榮三鯉點點頭,笑吟吟地走過去,低頭看著大木盆裏的生菜。

“洗這麽多?”

顧小樓道:“生菜鴿松點得人可多了呢,便宜又好吃,桂花嬸一個人都忙不過來,我們就幫她多洗點備著。”

榮三鯉頷首道:“嗯,不過也別洗多了,生菜一沾水就容易爛。”

顧小樓滿口答應,試探地問她:“你呢?今天如何?見著那些難民了嗎?”

榮三鯉把包放在石桌上,挑了個凳子坐下,把今日所見都告訴了他們,言語中流露出對難民的同情。

“……我還看見一個小孩,都發高燒燒糊塗了,他娘也沒辦法帶他去看大夫。一來沒錢,二來省長怕難民太多引起動亂,只讓那些可以賺錢的勞動力進城,小孩女人老人一律不得進門。”

小白不知是安慰她,還是真的覺得不算問題,大咧咧地說:“小孩發燒怕什麽?他們都說燒一燒身體棒,大難不死,以後更好養活。”

“都燒成傻子了,的確好養活。”

顧小樓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。

小白很不服氣,要拿出案例與他爭論,榮三鯉見狀把包交給顧小樓,讓他拿去房間放好,自己則帶著小白去大堂,打算上樓看看包廂裏的情況。

兩人剛走上樓梯,就聽見大門外傳來一個拘束的年輕男性嗓音。

“請問……劉桂花在這兒嗎?”

他們回頭一看,發現門檻外站著個相貌清秀的男人,穿一身黑色學生服,戴平頂窄檐帽,右手一個大皮箱,左手一個大布袋,風塵仆仆,似乎是從外地來的。

榮三鯉一看見他,就明白了什麽。

而他看見相貌不凡的榮三鯉後,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心照不宣的淡淡笑意。

唯有小白還在狀況之外,疑惑地說:

“桂花嬸在啊,你是誰?”

他笑笑,摘下帽子十分客氣地自我介紹。

“我是她兒子,黃旭初,麻煩你告訴我娘一聲,我從滬城回來了。”

兒子是老夫妻一生中唯一值得炫耀的東西,基本逢人就說。小白留在錦鯉樓短短時間裏,已經從他們口中聽過無數次他兒子的事。

現在被討論的人陡然出現在他眼前,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,驚訝地問:“你真是她兒子?你不是還在滬城嗎?”

黃旭初道:“是,我剛下的火車。”

榮三鯉拍拍小白的肩膀,“別傻站著了,快去通知桂花嬸和黃叔。”

小白蹬蹬蹬地跑下樓,一溜煙就躥進後院,大喊:“黃老頭!桂花嬸!你們兒子回來啦!”

榮三鯉不好意思地對他說:

“他總是沒大沒小,別放在心上。”

黃旭初忙點頭,榮三鯉見有不少食客都好奇地望過來,就放下手頭的事,帶他去後院。

一走到石桌旁,劉桂花就跑過來,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兒子,開心得老淚縱橫。

“你回來了……你終於回來了……”

黃老頭站在後面,也很開心,卻故意沈下臉教訓他。

“既然回來,怎麽也不寫封信?還以為你出事了。”

黃旭初比劉桂花高出一個多頭,單手摟著她的肩,解釋道:“郵票那麽貴,我想著反正馬上就回來了,能省點就省點。”

“要你省什麽?我們再窮能窮到你嗎?”黃老頭說:“再說我們現在在酒樓做事,收入穩定,也不差那幾角錢郵票。”

聽他提起酒樓,劉桂花忙擦擦眼角,拉著黃旭初來到榮三鯉面前,介紹道:“旭初啊,這位就是錦鯉樓的老板榮小姐。上次的信就是她幫我寫的,人美心又善,是大好人。”

黃旭初認認真真地看著她,“謝謝你。”

榮三鯉抿唇笑了笑,“舉手之勞而已。”

顧小樓聽見動靜也到後院來,習慣性地以警惕的眼神打量這個陌生人。小白則帶著小鬼與傻虎站在黃旭初身後,對他的大皮箱特別感興趣。

寒暄一番過後,榮三鯉說:“今日旭初回來,咱們也很久沒一起吃過飯了,晚上不如早點打烊,大家都留下來,由我下廚為旭初做桌接風宴。”

劉桂花道:“那怎麽好意思?”

榮三鯉擡手按著她的右肩,“我這人不喜愛交朋結友,只是有一點,但凡有人真心待我,那我必定也會把他們當做家人一樣對待。”

家人……劉桂花怔怔地看著她,忽地想起幾個月前,他們剛見面的時候。

那時自己恐怕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,以後他們之間的關系竟會變成這樣。

吃飯的事情就由榮三鯉拍板定案了,她一句話吩咐下去,大廚加快炒菜的速度。等最後一位客人吃完,夥計立刻掛上打烊的招牌,關上了店門。

大堂留給夥計收拾,榮三鯉等人在後院忙活起來,準備晚飯。

此時夜色已經開始降臨,天邊殘留著最後一抹暗紅色的晚霞,顧小樓打開涼棚裏的燈,擼高袖子要幫榮三鯉洗菜,卻被劉桂花奪走機會,將他趕去與男人們一起玩。

黃旭初看起來斯斯文文的,滿身書卷氣,卻能言善道,回來才幾個小時就與店裏的人無話不談。

他是這裏唯一去過滬城的人,也是唯一上過大學的人,知道許多他們不知道的事,興致勃勃地講給大家聽。

黃老頭本來坐在竈前燒火,聽到一半的時候忍不住放下燒火棍,跑過去對自己的兒子大誇特誇,仿佛他是個天才。

黃老頭越說越誇張,別人聽了直笑,他自己還沒意識到。

劉桂花都不好意思了,將洗好的菜端給榮三鯉時,低聲說:“老板你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,他一開心就得意忘形,說話不知天高地厚。”

榮三鯉道:“你們兒子確實優秀,錦州十個年輕人裏也未必找得出一個念過大學的。”

劉桂花垂頭笑了笑,“我眼界短,倒覺得念不念大學無所謂。只要他開心,最重要的是平安健康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”

榮三鯉沒生過孩子,但是養著一大一小兩個幹兒子,很能理解她的心情。

兩人齊心協力,又有大廚在一旁搭手,很快就做出了十幾道菜。

這麽多盤盤碗碗,院裏的小石桌是放不下的,他們去了樓上的包廂,正好坐滿一整桌。

包廂裏的家具還是之前霍初霄給換的,櫸木凳子上包了一層軟軟的牛皮,坐上去的感覺明顯與普通凳子不同,舒服得多。

大廚黃老頭愛喝酒,於是一落座就拿來了兩壇酒,店裏最好的花雕。打開蓋子,清香撲鼻。

劉桂花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們。

“你們怎麽又喝酒呢?這些是要用來做生意的呀,一壇多貴啊。”

大廚和黃老頭表示,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吃飯,就該喝點好酒助興。

她還想說什麽,被榮三鯉打斷了。

“沒事,喝光了我再去買點,今天是個好日子,大家都嘗嘗。”

大廚與黃老頭連口稱讚她是好老板,當即開懷暢飲。夥計們沾了光,也蹭得幾杯。

榮三鯉、劉桂花、顧小樓,都沒有喝,小白與小鬼倒了半杯試試味道,結果嗆進氣管裏,咳得涕淚橫流,再也不肯碰了。

黃旭初是個學生,說喝酒喝多了傷腦子,記憶力下降,也不喝。

黃老頭嫌掃興,說不喝不是男人,非給他倒了一杯。

他淺酌一口,趁他們不註意,趕緊摻水進去,動作熟練,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。

黃老頭愛炫耀兒子,喝多了尤甚,酒過三巡就指著他,要他說點新鮮事給大家聽。

黃旭初挑了幾件有意思的,說得大家興高采烈。有個夥計一邊笑一邊說:“誒,上次聽人說有東陰人進出總理府,你們在滬城聽說了嗎?是真的還是假的?”

黃旭初楞了楞,沈吟幾秒後準備回答,被顧小樓冷聲打斷。

“你喝多了不怕被槍斃是不是?還敢提這事,想聊就去警察廳聊,省得他們專程來抓你。”

夥計被他訓得清醒過來,連忙賠不是。

“我喝糊塗了,對不起對不起,大家千萬別放在心上。”

顧小樓冷哼了聲,不再看他,給榮三鯉夾了一塊紅燒肉。

“你自己燒了一桌子的菜,多吃點,別盡便宜了他們。”

看著他這副一毛不拔的吝嗇樣,榮三鯉憋笑憋得很辛苦,盡管不怎麽餓,還是默默地把紅燒肉吃下肚。

這頓飯吃到晚上十點多才結束,大廚和黃老頭照例又喝醉了。收拾好碗筷,夥計們送大廚回去,劉桂花與兒子送黃老頭回去。

榮三鯉等人關了門,準備洗澡睡覺,很快又聽到一陣敲門聲。

小白背著他的猴子去開門,咦了聲。

“你怎麽又回來了?”

黃旭初道:“我落了一個包在後院。”

小白哦了聲,去後院幫他拿,找了一圈沒找到。榮三鯉推開房門道:“找包是不是?在我這裏,我怕有重要的東西就幫你收起來了,進來拿吧。”

小白不做懷疑,見包已找到,就蹦蹦跳跳地上樓去了。

黃旭初走進房間,關上門,兩眼直視著榮三鯉不施脂粉的美麗臉龐,忽然往地上一跪。

“幫主,多謝您收留我的父母。”

他跪在地上,聲音壓得極低,真摯的感激卻多到快要溢出來。

榮三鯉坐在椅子上,低頭看著他。

“談不上收留,他們也在幫我做事,平等的雇傭關系而已。再說了,當初這個地方就是你提供的,來了之後才知道原來你父母的處境並不好,順水推舟幫一把,算不得什麽。”

“話是這樣說,可我之前根本不敢想象他們能在您手底下做事……幫主,他們現在是不是也成了榮門的人?”

黃旭初的眼睛裏閃爍著期待的光芒,榮三鯉卻說:“這裏人多眼雜,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人偷聽了去。你要是真感謝我,就不要再提那幾個字。”

黃旭初忙點頭。

“是!”

榮三鯉拿起桌上的包,丟到他面前,叮囑道:“這次你回來沒有任務在身,好好陪陪父母。註意謹言慎行,千萬不要出差錯。”

黃旭初答應,拿起包告辭,走到門邊忍不住回頭問:“我們到底什麽時候行動?大家都在期待。

榮三鯉單手托著下巴,看著窗外寂靜的永樂街,笑了笑。

“敵在明我在暗,現在著急的是他。咱們等得不是速戰速決,而是一擊即潰。”

黃旭初明白了她的意思,推門離去。過了會兒顧小樓就進來,看著他離去的背影,扭過頭問:“三鯉,明天咱們上新菜嗎?馬上就月初了,正好趕上他們發工錢,賺他一筆。”

榮三鯉想了想,“還是過兩天吧,明天我有事。”

“什麽事?”顧小樓心裏一緊,“又是霍初霄對不對?”

顧小樓猜對了,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汽車來接榮三鯉去公館,說是霍初霄已經約好糧商見面,讓她過去談價格。

這是幾千大洋的大買賣,榮三鯉不敢敷衍,換好衣服就去了。

小白喜歡睡懶覺,小鬼被他帶的也起得晚,夥計們又總是等到上午才來。於是當黃旭初陪著父母來賣粉皮時,只看見顧小樓氣鼓鼓地坐在大堂裏,腳下蹲著他收養的流浪狗傻虎。

錦鯉樓一天的生意開始了,與此同時,榮三鯉抵達了霍初霄臨時居住的公館。

省長對他可謂是極其尊重,這棟公館比之前的還要好,家具都是國外運來的進口貨,配有廚師園丁傭人等,跟城外的難民村比起來,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。

榮三鯉被小兵帶去餐廳,一進門就看見餐桌上擺滿了早餐,熱氣騰騰。

霍初霄坐在主位上,面前擺著報紙。範振華站在一旁,以一種很恭敬的姿勢彎著腰,在他耳邊說話。

霍初霄不發一言,時而點頭。註意到榮三鯉的身影後,他做了個退下的手勢,視線繞過範振華落在她身上。

“吃早飯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一起吃。”

“糧商呢?”榮三鯉拉開椅子坐下,隨口問道。

範振華退到門邊,霍初霄抖抖報紙,收起來放在一邊,拿起筷子說:“我跟他約好十點鐘在這裏見面。”

榮三鯉無語了,“那你讓我這麽早過來?”

她化妝換衣服的時候,天都沒大亮。

“你難道不想跟我一起吃早飯?”

霍初霄說著往嘴裏塞了只蝦餃,一邊咀嚼一邊看著她,眼神似乎意味深長。

榮三鯉以為他在暗示自己有什麽話要說,不動聲色地掃了眼範振華,見他沒註意,就把臉湊了過去。

霍初霄果然伸出手,指尖劃過她柔嫩的臉頰,嘴唇緩緩靠過來。

榮三鯉豎起了耳朵,卻沒等到意料之中的嗓音,而是一個極輕的吻。

她驚訝地坐直身體捂住臉,“你做什麽?”

霍初霄微微一笑,狹長淩厲的眼睛彎成溫柔的弧度。

“突然覺得你今天特別好看。”

“……”

榮三鯉無語極了,在心中暗罵了聲無聊,拿起筷子繼續吃東西。被他親過的地方卻浮起一層紅霞,緩緩蔓延開來。

之後兩人沒再聊天,靜靜地吃飯。榮三鯉愛吃辣,伸手拿桌子另一邊的辣醬碟時,霍初霄主動給她遞過來,莫名有一種老夫老妻般的感覺。

早飯過後,兩人在客廳看報紙,因天氣炎熱,範振華讓人為他們搬來兩個電風扇,見霍初霄的襯衣領子仍然印著汗漬,又讓人買來幾塊冰裝在鋁桶裏,分開放在客廳不同位置。

這些冰都是冬天存在冰窖裏,夏天再拿出來售賣的,散發著森森的寒意,配合著電風扇的風,客廳裏一下子就涼爽不少。

光身體涼爽還不夠,範振華早就預備好了冰鎮的飲料與西瓜,端上來供霍初霄消暑。

榮三鯉沾了光,也吃了一塊。冰冰涼涼的西瓜一入肚,身體裏的燥郁之氣頓時消散不少。

霍初霄想起她的房間,問道:“現在酒樓裏也很熱吧?晚上睡得著?不如搬到這裏來住。”

“我已備了風扇和涼棚,還算熬得住。”榮三鯉習慣性地拒絕,說完突然想到要是住在一起,是不是就能避開範振華,找到與他單獨說話的機會?

她不禁多看了他幾眼,視線掃過他藏在襯衣領下的喉結、胸膛、最後落在窄腰下,心裏一緊,立刻移開了視線。

霍初霄註意到她的小動作,頗有深意地勾起嘴角,繼續聊天。

“人受得住,你那些菜肉怕是要臭了。”

榮三鯉提起這事就心煩。

“我本已托了人買冰櫃,錢都備好了,卻遲遲沒有買來。算了,還是跟其他酒樓一樣,去冰窖買冰吧。”

霍初霄說:“原來你想要冰櫃?這個簡單,範副官。”

範振華走上前來,聽候吩咐。

“你現在就讓人把公館裏的冰櫃送到錦鯉樓去。”

他啊了一聲,“那公館裏用什麽?”

“沒了冰櫃還有冰箱,一個冰箱不夠用就再買一個,辦法那麽多,動腦子就想得到。”

“是……”

範振華不喜歡榮三鯉,總覺得霍初霄對她太好了些,簡直愛得盲目了。可他的話他也不敢不聽,只得忍著郁悶走到門邊,叫來小兵把冰櫃送去。

小兵前腳才出門,後腳糧商就到了,開著一輛嶄新的小汽車,很闊氣地進了公館。

範振華把人領到客廳,三人在沙發上落座。霍初霄已在電話裏將目的告訴了他,因此榮三鯉開門見山地問:“張老板,你手中有多少糧?”

張老板是正兒八經的北方人,身材高大體型壯碩,一坐下去沙發都陷了個坑,說話語氣與坐姿一樣豪邁。

“榮小姐,你這話可就問錯了。我手中有多少糧你甭管,反正你要多少,我都能拿得出來。”

榮三鯉笑道:“這敢情好,那價格又怎麽算呢?”

張老板報出今年的行情,與榮三鯉知道的差不多,而且每多要一千斤,就能打一個小折。

她知道他開得價不坑人,難得的是供應量那麽大。可手中資金有限,要餵得嘴多,不得不精打細算。

張老板與她談了一會兒,見她遲疑,立馬說道:“戰亂年代糧食是什麽?那就是黃金啊!本來我是從不還價的,可聽督軍大人說,你賣糧是為了救濟難民。我張某人算不得什麽大善人,但是小時候也挨過餓,知道那種滋味兒有多難受。榮小姐如今要做大好事,我幫不上大忙,就自掏腰包,再給你打個折扣吧。”

“打多少?”

他報出一個數,榮三鯉在心中飛快換算,足足比之前的價格少了幾百大洋,實在是個好機會。

她下午就與他簽訂了合同,約定好半個月內送糧過來,到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。

傍晚時,張老板帶著合同走了,準備今晚就出發,為她籌備糧食。

榮三鯉送他出門,車影消失後才回公館,感慨道:“世間還是好人多。”

霍初霄倚在門框上等她,深藍色的西裝褲包裹著他修長的雙腿,眉眼間有種說不出的慵懶感。

“什麽好人,不過是以利換利罷了。”

“我又沒有利益給他。”

“這個項目是在省長那裏立了案的,作為合作商,他運送糧食進錦州時可以享受免稅政策。你想這麽好的機會,他會只運你要的那點進來嗎?”

榮三鯉恍然大悟,想起張老板離去時的表情,終於知道他為什麽笑得這麽開心。

兩人又回到客廳,冰塊已經化了,範振華讓人換上新的,問他們在不在家吃晚飯。

霍初霄朝她投來詢問的目光,榮三鯉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,捂著腹部靠在沙發上。

“我好像喝多了果汁,肚子有點疼……範副官,你可以幫我買點藥嗎?”

範振華看向霍初霄,霍初霄點點頭,他走到門邊,叫來一個小兵,交待他去藥房買藥。

榮三鯉見他不走,口中開始喊疼,並且對霍初霄伸出手。

後者順勢握住她雪白的手,坐在她身邊,幫她撥開散亂下來擋住眼睛的劉海。

榮三鯉極其配合地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,姿勢親密無間。

霍初霄幫她輕輕揉腹部,動作耐心溫柔,溫暖的掌心不停打圈圈。

榮三鯉瞥了眼範振華,見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,勾住霍初霄的脖子,嫣紅的嘴唇印在了他的薄唇上,一吻即分。

霍初霄擡起眼簾道:“範副官,你是否該回避一下?”

“可是公館這麽大,萬一藏著什麽不法之徒……”範振華問:“我關上門,守在外面行不行?”

霍初霄沒說話,托著榮三鯉的後腰將她壓在沙發上,深深地吻了下去,用實際行動告訴他——不行。

女人雙眸微合,目光迷離,精心盤好的發髻散開了,每一個波浪卷都像誘人的旋渦。

霍初霄親吻的同時手掌上移,解開她領口的扣子,露出一小塊細膩雪白的皮膚。

那是他絕對不能褻瀆的禁忌,範振華想起霍初霄發怒時的樣子,心臟一顫,忙關門離開,遠遠地守在公館大門外。

榮三鯉怕他反悔,提高了音量,從忍疼的悶哼變成婉轉的呻。吟。

霍初霄就像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,在她口中攻城陷地,她的抵抗在他看來脆弱到不堪一擊,更像助興的欲拒還迎。

親了會兒,他雙臂稍稍使力,就維持著親吻的姿勢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,二人正面相擁,體溫灼熱似火。

榮三鯉還在叫,霍初霄估摸著範振華已聽不見,放過了被他蹂。躪到通紅的嘴唇,舌尖拉出一道色氣滿滿的銀絲。

他舔了舔嘴唇,拍拍她的胳膊。

“叫得這麽賣力,別人還以為我們真做了。”

榮三鯉一秒鐘收起表情,推開他的手,拉攏衣襟坐到另外一張沙發上,不留餘力地反擊。

“或許再等五分鐘,真做完也說不定。”

五分鐘……霍初霄忍俊不禁笑出了聲,指著她道:“你太壞了,明知道我不是快槍手。”

榮三鯉無所謂地聳聳肩,“是如何,不是又如何?我又不只你一個男人。”

霍初霄搖搖手指,嗓音低啞暧昧。

“你休想騙我。”

榮三鯉本來還想回句嘴,突然感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微妙,忙回到正事上。

“範振華到底是什麽身份?”

霍初霄靠在沙發上,也收斂了戲謔,淡淡道:“如今你應該已經心知肚明,何必問我。”

他這麽說,無疑是承認了範振華就是陳閑庭安插在他身旁,監視他的一枚棋子。

可他怎能如此鎮定?

榮三鯉問:“既然你知道,為何沒有想辦法擺脫他?陳閑庭不是提拔你的恩人麽?他為什麽不信任你?”

霍初霄慵懶地擡起眼簾,濃密的睫毛宛如小傘,擋住落進他眼底的燈光。

“這事說來話長,你暫時不必管,只有一點需要堅信……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,是為了保護你。”

這話若是在以前說,榮三鯉必然一笑置之,根本不會聽進心裏。

但是她現在知道了當年的真相,知道了他的困境,他的話顯得非常可靠。

可惜的是,她早已不以活命為目的,他的保護於她而言,是不需要、甚至礙手礙腳的。

榮三鯉抿著嘴唇,看著自己淡粉色的手指甲,輕聲道:“如果你是為了報答父親當年的恩情,你完全可以不必……”

霍初霄打斷她的話。

“我只遵從我的心意做事。”

她啞然地張著嘴,過了會兒自嘲地笑笑。

“那隨你便吧。”

霍初霄沒與她爭執這個問題,話頭一轉說:“你等張老板把糧交貨以後就把酒樓轉掉,收拾收拾跟我回平州。”

榮三鯉皺眉,“為什麽?”

“我要回去了。”

“省長不是還沒有把軍隊給你嗎?陳閑庭不要了?”

霍初霄頷首道:“是還沒給,但原因不是這個……”他視線一移,落在她的臉上,極其嚴肅,“陳閑庭已經抓到在平州散布謠言的人,勃然大怒,接下來會在全國範圍內展開一場大清洗。”

榮三鯉的心情因這句話驟然沈到谷底,緊緊盯著他,“這個消息可靠嗎?”

他嘆了口氣,從口袋裏抽出一張折疊好的文件紙,丟到她面前。

榮三鯉展開看,越看臉色越陰沈。

霍初霄在旁說道:“他最討厭別人將他與東陰人聯系在一起,以前怎麽查也查不到,這回終於找到始作俑者,一定不會善罷甘休。”

榮三鯉丟下那張紙,蹭得一下站起身,連包都忘了拿,就大步往外走去。

霍初霄急走幾步,在門邊堵住她,抓住她的手腕。

她用力一甩,竭力鎮定地說:“我有急事,改天再見。”

霍初霄憐惜地看著她因過分壓抑心情而小幅度顫抖的指尖,低聲說了一句。

“這樣出去,會被人看出破綻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榮三鯉只來得及說這一個字,就被他猛地壓在墻上,奪走了呼吸。

霍初霄的吻來勢洶洶,遠比剛才更加激烈,簡直就像一個強盜,完全無視她的反抗,很快將她吻得滿臉通紅,上氣不接下氣。

榮三鯉努力推出他的舌頭,合攏牙關,與他分開了一點距離。

下一秒,他抓住她不安分的雙手,一左一右壓在兩邊的墻壁,薄唇印在她單薄精致的鎖骨上。

衣領仍是散開的,這使他親得非常順利,甚至能聽得到吮吸聲。

冰塊帶來的涼爽早已失去存在感,電風扇還在呼呼地轉著,吹得茶幾上書頁刷刷作響。

榮三鯉心情急切,身體緊繃,因此皮膚比往日更敏感,只覺得被親吻的地方傳出一陣陣酥麻感,湧進大腦,令她感到羞恥、可恨、憤怒。

霍初霄不知吻了多久,突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,痛得榮三鯉悶哼一聲。

他站直身體,松開手,垂眸打量她鎖骨上那個滲出鮮血的紅印子,把包遞給她,滿意地扯了一下門邊懸掛的鈴鐺。

鈴聲傳遍整座公館,範振華小跑到門外,問:“大人有何吩咐?”

霍初霄單手攔著她的肩,打開門,吩咐道;“榮小姐今日身體不適,你讓人送她回酒樓,等她上車再回來把客廳的冰塊換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兩人這麽快就出來,讓範振華松了口氣。榮三鯉的模樣明顯是歡愉到一半時被迫結束的,很符合“身體不適”這個狀態。他沒有多想,按照霍初霄的吩咐,送她上車就回來換冰塊。

離開霍公館時,外面天色已經全黑,街上行人稀少,汽車平穩勻速地行駛著,車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。

榮三鯉看著窗外,臉上沒有表情,心中卻如末日來臨般震撼。

巨大的浪潮在她心臟裏翻湧著,霍初霄給出的信息讓她知道自己已經走到多麽危險的邊緣。

陳閑庭已經找到平州散布謠言的人了,那人的生死已成未知數,一旦他經受不住拷問,他們將迎來極大的打擊,要是做最壞的打算……前功盡棄。

陳閑庭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,如果不是霍初霄通知她,恐怕要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才能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趁現在還有時間,她要馬上通知其他人註意隱蔽。

汽車經過港口旁的路,榮三鯉喊了聲:“停車。”

司機停車,回過頭說:“榮小姐,還沒有到酒樓。”

“我要去港口訂一批魚,你先回去吧。”

“可是範副官吩咐我一定要平安送你回酒樓。”

榮三鯉不說太多,打開包,摸出幾角錢拍在方向盤上。

“拿去買酒喝,我會自己回去的。”

“謝謝,多謝榮小姐。”司機恭恭敬敬地扶她下車,一溜煙就開走了。

港口常年有魚市,暖烘烘的夜風裹挾著腥臭的腐敗味道,一同湧進鼻腔裏,讓人作嘔。

因晚上港口無人,這裏沒設路燈,只有極遠處亮著一盞昏黃的燈,除此之外就是漆黑一片。錦衣華服的榮三鯉出現在這裏,顯得格外突兀。

黑暗中有幾只癩皮野狗虎視眈眈地盯著她,她看也沒看,大步朝賀六家中走去。

野狗們覬覦許久,終於忍不住撲向她。

眼看它們的牙齒就要咬到她赤。裸的小腿時,榮三鯉轉身就是一腳,好似背後長了眼睛般準確無誤命中那只狗的腦袋,踹得它飛出幾米遠,倒在地上痛苦抽搐。

其他的野狗目睹全過程,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瘦弱的女人實則不好惹,立馬一哄而散。

榮三鯉深吸口氣,繼續向前走去。

賀六家沒亮燈,窗戶漆黑。她猜想應是睡著了,就擡手敲門。

敲了半天也沒人應,榮三鯉心知他不是那麽大大咧咧的人,懷疑他今晚有事,就跑去了碼頭。

碼頭上堆積著許多巨大的鐵皮箱和木箱,是從外地運至錦州、還沒來得及搬走的貨物。

她在這些箱子當中穿行,沒走多久迎面看見一個黑影,體型非常熟悉,手中提著小桶以及一把長長的魚竿。

“榮老板?”賀六看見她後大吃一驚,左右看了一圈,把她拉到箱子的縫隙裏,壓低聲音問: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
榮三鯉問:“你為何不在家?”

“副幫主說他安插在陳閑庭身邊的線人快要暴露了,可能要抓緊機會再來一次夜襲,我便借口夜釣在此等候消息。”

榮三鯉聞言心中更加急切,“你馬上告訴他,計劃必須取消。”

“啊?為什麽?”

她把消息告訴他,賀六臉色剎那間就變了,魚竿一下子沒抓住,往鐵皮箱子上倒去,幸好被榮三鯉一把撈住,才沒有發出聲音。

“怎麽會這樣……”

“陳閑庭那個老奸巨猾的老狐貍,怕是早就灑下網了,只是我們沒察覺。”榮三鯉慎之又慎地說:“這件事就交給你,務必盡快傳至各地,減少損失。”

“是,你盡管交給我。”

賀六接過魚竿,正要往前走時,一道手電筒光芒照進箱子縫隙中,巡警嚴厲的聲音穿進來。

“誰在裏面?”

大半夜的,一個年輕漂亮的酒樓老板,一個又老又窮的魚販子,平白無故出現在碼頭,裝偷情都沒人信。

榮三鯉讓賀六快走,後者帶著小桶和魚竿,縱身一躍就跳進了水裏。

她脫下高跟鞋,變成一只敏捷靈巧的貓,在縫隙中飛快穿梭。

巡警人多,對她緊追不舍。

她一邊跑一邊在腦海裏飛快思考,到底用什麽辦法才能脫身,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強壯的手,把她拽到一個箱子後面。

榮三鯉以為是巡警,攥起拳頭就要揮過去。

對方卻一把抱住她,熟悉的清冽體香湧進她的鼻腔,靠著他結實寬闊的胸膛,她狂跳的心臟頓時落了地。

他為何會在這裏?不知道。

她只知道自己得救了。

砰的一聲巨響,將巡警們吸引過去。他們用手電筒一照,各個大驚失色。

“督、督軍……”

霍初霄用身體擋住榮三鯉,只露出她的裙擺,一臉好事被人打斷的不悅,冷冷地說:“你們在做什麽?”

難道剛才追得人就是他?

巡警們生怕自己招惹上不該招惹的人,忙道:“沒什麽,我們在巡邏。”

“還不快滾。”

他們立刻滾了,跑得頭都不敢回。霍初霄等人都消失以後,才牽住榮三鯉因緊張發涼的手,把她帶到停在不遠處的汽車裏。

車中沒有司機也沒有範振華,他親自開車,發動引擎時淡淡地說:“如果我是你,不會如此魯莽。”

榮三鯉驀地擡起頭,滿眼震驚。

他知道她的身份?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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